母亲的小屋
母亲的小屋
一
这个夏季的六月,阳光温暖,月季花开,我坐在母亲的小屋前,看花,读书,品茶……
母亲穿着那个陈旧的布衫,捋花弄草。这件布衫有十来年的历史了,依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皱褶。屋前,邻居们一拨拨地来,一拨拨地去,仅仅是为了屋前的几寸阳光。有个邻居特别喜欢跟母亲并坐在一起,撩起裤管,将有风湿的腿露了出来,任阳光铺晒,还美其名曰:日光浴。
我把太阳的光芒比喻成母亲的朋友,它是母亲的聚友神针。有了它地光顾,母亲屋前就会热热闹闹的,就没有寂寞和孤独。
母亲的小屋面积不大,约有五十多平方。一些简单的家具,还透着时光的印迹。那台十五寸的电视机,陪着母亲渡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电视机下那张桌子的抽屉里,有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文件夹,这个夹子里,有母亲与开发商签订的协议和一些分类整齐的重要票据。每次她拿出这个文件夹,我都会觉得有些惭愧。八十五岁高龄的母亲做事,依然如此细致;而我的秉性随父亲,马大哈一个。
五月初,母亲又一次拿出那个文件夹,我紧挨着母亲仔细地瞅了瞅,密密的数字,清晰的年月日,原来母亲在这里居住已经有十来年了。
父亲还健在时和母亲一起搬进这小屋,随即就开始了漫长的返迁岁月。小屋见证了父亲和母亲为孩子营造幸福家园的心血,经过与开发商的数次谈判,一切事宜尘埃落定,只等着新房子建起交工了。都知道返迁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但我们都没有想到,这小屋一住就是数年。父亲最终没能熬过岁月,他在四年前从小屋里先走了。
我们怕母亲孤独害怕,纷纷打扫好了家里的卫生,准备接母亲一起生活,但被母亲断然拒绝了:理由是腿不好爬不动楼梯,再说了小屋门庭若市的,适合她居住。
是的,小屋前经常聚焦了一堆晒太阳唠家常的邻居,时而久之,这些邻居竟比远亲还要有凝聚力。谁家的孩子考上名牌大学、谁家的媳妇贤惠孝顺……这些八卦的话题经邻居和母亲的唇边吐出,有滋有味儿。
父亲从小屋走了,那些刻印着父亲和母亲生活痕迹的照片依旧挂在床前的墙上。夜晚来临时,母亲不害怕吗?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每次问母亲,她都说:“不怕。”或许,小屋里有父亲遗留的味道儿,小屋里镶满了思念。这思念象母亲的秘密,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中,她会翻阅出来,静静地品味……
我渐渐地明白了,小屋是母亲寄托情怀的避风港。
二
为了支持母亲坚持运动,我同意她每天从小屋走出,步行到一里之外的和美超市,购买一些时令蔬菜交给我带回家烹饪。
中午送饭给母亲,小屋里静悄悄的,母亲坐在屋里的木椅子上,懒懒地晒着挤进来的阳光。这时候在屋子里、阳光中可以看清那颗颗尘埃,罩在时光里的家俱上因此也显出旧旧的味道。
阳光柔柔地照在母亲的脸上、身上,满头白发显得光亮润泽,脸上的皮肤松驰,但却经久耐看。自从父亲走了后,她的发型便剪成没有任何规则的短发,不再烫染。母亲从没有用过昂贵的护肤品,多年只用的是美加净,但皮肤到现在斑点却很少;想来母亲少女时自有一番娇颜。
习惯了看母亲靠在那把旧椅子上晒太阳,突然有一天阳光弱了起来,风起了,小雨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去。这天我走到小屋前,屋前空荡荡的,屋内也没有母亲的身影儿。
顿时心情有些低落了,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然后怏怏地坐在屋前的小凳子上,等待着母亲的出现。
时间在分分秒秒中悄然流逝,十分钟过去了,我依然坐在小屋前等待。一个邻居从屋前走过,看见我:“你在等你妈妈呀,她好象刚刚出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你还有妈妈可以等待,我的妈妈已经走了好多年了,唉……”邻居的话,令我感到等待是一种幸福。
很久了,母亲的声音从后院传来:“谢谢啦。”我起身,望见母亲弯下腰,用手扶着背,准备上台阶,我抻手去扶她,她摆摆手:“我会上台阶,不扶。”
原来母亲到后院邻居那里去寻墨菊的花籽去了:“你爸最喜欢墨菊啦,种上来年开花,摘下扎成花束,放在他的墓碑前多好。”
母亲摊开双手,那小小的花籽,象征着追念……
我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害怕孤单了,因为爱充溢着整个小屋。
小屋里有父亲的痕迹,再看看那照片:一个英俊的模样,一个俏丽的微笑,都沉浸着岁月的风尘。
那裹着淡淡的肥皂香味儿的床单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个枕头,几年过去了,那枕头不曾落单,我知道母亲时刻在思念、时刻在回忆。
夜晚,小屋的灯光朦胧柔和。每一次累了倦了的时候,我就来到屋前,叩开门,望见母亲满脸的皱纹里一丝丝的笑容。
母亲打开电视,她站在电视机前,仔细地瞅清那些演员的模样,一边看一边给我讲解着剧情。我张开嘴,想诉说生活里的烦恼,但又欲言又止,在母亲旁边,还有什么事情重要的让我分心?只要有母亲,天大的事情都不是事儿,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开心时,我也会来到小屋,看见母亲静静地坐在那里,旁边有几位邻居。因为高兴,我眉飞色舞,母亲歪着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仔细倾听;那甜蜜的微笑,像一股清凉的泉水在我心中流过,我的喜悦涌进了母亲的心中。
三
又是一年花落时,我们姐妹四人聚在一起商量,想出一条妙计骗母亲去我们那里居住。
大哥,来到小屋前,先是挑小屋的毛病:一楼潮湿,面积小,购买的生活用品已经摆满了五十多平米的空间,活动起来不方便。我和姐姐也三番五次劝母亲先去大哥那里去玩段时间。顺便装修装修小屋,等小屋改造好后再搬回来住。
二哥拿着设计方案,唾沫星四溅,拼命地告诉母亲小屋改造后的好处。
母亲的耳根渐渐地软了,终于答应去大哥那里小住时日。
母亲从小屋里到了大哥那里,原以为她会安心地住上一段时日。但当小屋只是将窗户换成了大尺寸,其它的设施在计划里还未实现时,母亲便执意回到了小屋:“三楼,爬上去就不想下来了,你们上班后,我一个人在家,急;小屋前还有几十盆花哩,咋办?”
庭前花开花落,竟让母亲如此地牵挂;那淡淡的月季、萌芽中的墨菊,都是让母亲坚守在这里的理由。
六月的好消息不断传来,房子即将动工,住进新房的日子指日可待。母亲脸上的笑容多了,有时会喃喃细语:“这小屋……如果真的搬走,还真有些不舍得。”
母亲的小屋在期盼中风尘了岁月,它凝聚了两代人对生活的美好愿望。
夕阳西下,那抹晚霞铺洒在小屋上,让人产生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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