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暮春萌

无限残红著地飞，溪头烟树翠相围。暮春时节，满眼已经落红伤意了，好在有新绿繁华，烟树朦胧，掩饰了你的失意，王安石这样看。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韩愈怎看那春物不堪？春归在即，故而斗艳。你发现了没有？与众不同标新立异的女贞树，却在争春的氛围里淡出，漠然，空寂，只待暮春，她才萌动新意。她不闹春，不争春光，不与群芳赛谁香。她不踏孟春来，只在暮春萌。

 　　我曾喜你四季茂荣，并非说你持果不落，拥叶不坠，而是你总不让自己空枝，我知道，也惧怕，空枝抖动那是戳心的刀剑。南园桃李花落尽，春风寂寞摇空枝。你看，无限伤感注满了短短的诗行，而你却谙晓人意，就是经冬也常绿，树与人同，也有代谢的定律，却绝不把翠绿摇的片叶不存，挂住了几片也要给你的心一点春还在的写意。

 　　人常把艳影弄风的爱情比作花，把淡漠无味的生活比作绿，其实都只是一个心念的寄托。花开花落，分明隐喻了爱在一季，花开爱在，花落爱弃，是人故意自己作践自己的心，人心可能有着无比的承重力，任自我来蹂躏。绿，为什么就不能是爱的禅意？你就是愤愤然为之抱不平，也扭转了不了只做陪衬的现实。为何可以把爱与生活做一个分明的豁然切割，岂不知花之艳与叶之绿总是长相依休分离。

 　　我把女贞树与爱情做联系，并非是一个无据的臆想。一个“贞”字饱含着无尽的苦伤，与人的操守息息相关，传说古代鲁国一女子名“女贞”，你看，这名字真的是直抒胸臆，名以言志，也宣告着女人的操守忠贞不二，闻名不生亵渎之心，见之难有轻佻之意。古书载曰：女贞树“负霜葱翠，振柯凌风，而贞女慕其名，或树之于云堂，或植之于阶庭”，故名。精神沿革，过代不衰，明朝时的江都司徐司马更是以官威推波助澜，彪炳光大，一纸官令，杭州居民门前庭后遍植女贞，以此教化，蔚然而成中华爱之古风。

 　　世人皆爱花开时，女贞七八月着花，淡雅不艳，谁人看得上，就像山野的小花只做眼中的一抹风景，短如昙现，过后不会染心挂念。而女贞就是如此，不做争荣，难把爱意寄予素花一束。生活总是在热烈之后趋于平淡，也许人性必须经过炫目的折腾才无奈地接受本属于常态的磨砺。有几人可以轻易让自己的火热付诸淡雅！贞女不多，所以选择了素淡，她就成为了榜样。有人说，我宁可一辈子不做榜样，只做妖冶的花，人见人爱，但几人可以？气弱色衰是大自然的最终筛选，我们只能常叹无奈和悲哀，遗恨归于岁月这把“杀猪刀”。

 　　能够四季常青的木实在不多见，而女贞傲立其林。春来，陈年的叶片依然萌绿，若说迎春，她才是以不变的情怀迎春万万枝。春暖阳璨，她渐渐地解落那些陈叶，但不做漫天飞舞，无着无落。即使是叶儿在枝，也是从叶片的尖端始，以褐色退绿，慢慢残枯，一半是褐一半是绿，绝不陡然给你一个苍黄，让你大悲气绝。那褪色的叶面，丝丝叶脉，露出筋骨，仿佛是年老的结斑，直到完全干枯，才翩然而垂。

 　　如此的性情，就是号称坚如磐石的爱情也都逊色不及，相守至终，绿意奉陪，不似花颜粉面，但却是给你一片欲滴的精彩，足够你年老可以去在一切场合渲染，这才是最幸福的无怨无悔。

 　　暮春了，斗艳的花儿劲儿已经松懈，化作沉泥惹得你伤情无限，若是你虑及长远，就把这不易老去的女贞以为永恒的爱情，倘若你以为世界上可以有“永恒”两个字；不能做你的“红颜知己”，至少可以做你的“绿颜老伴”，相伴永远有颜色，离弃在缓缓中，如此的爱，可以炫耀一辈子，不会是短暂得瞬间就崩溃，你连想的勇气都没有。

 　　哟，你是从来没有见？一见倾城神似仙，相逢不奏离别歌。古人真的懂得她，不拿红色逗你的趣，只用常绿养你的眼，轻言离弃，那是水性杨柳，无言守候，那才是女贞一生的海誓山盟。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你看，女贞是没有被唐诗人钱起发现，只能退而看斜竹，若是女贞在，他一定会把那句改作“始怜女贞庭前在”。可惜他带着遗憾而不得真趣真爱。

 　　仰目，在骨节处，幽幽的叶芽鼓动了，那些已经沉落的叶片留下的空白处，她焕出了绿意清晰的新叶，翠而不滴，绿得隐约，攥足冲动，布下绿阵，准备给春归一个浓绿嘉荫，也不说什么豪言，只悄悄告诉你：我在暮春萌。

                                           　　作于2018年4月28日午后，13:40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