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花树

绒花树，你的名字是我从老家来到西域三十年后再次见到你时才知道的。几十年里你总是绰约在我的梦里。辽阔苍凉的大漠戈壁，无论走到哪里，首先映入眼帘的往往是成片成片的胡杨林和公路旁边挺拔伟岸的新疆杨。我总是期望在抬头的一刹，你奇迹般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拂去眉睫覆盖的厚厚的尘沙，让我被天山雄风吹迷了的双眼豁然一亮，仔细端详你温柔羞涩的模样。

竟然真的，在龟兹古国的街头一次悠然漫步时不经意间邂逅了你。我无法形容此时的激动心情。我用颤抖的手立即拨通了长途电话询问老家的表哥，他很肯定的说你叫绒花树。他给我讲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一个个故事。让我多少年之后解开了一个简单而复杂的情结。在故乡我那荒凉偏僻的小村，你是唯一的一个美丽风景了。不知道有多少和我一样的孩子因为你而做了天堂一般的美梦！绒花，多么动听的名字。我们村里的中老年人几乎都知道村西头种子田里的几颗绒花树。倒影在清清河水里的美丽倩影现在却已经是杳无踪影。即便我某一天回到那偏僻荒凉的村庄，再也看不到你了。你是厌恶红尘飞天而去，还是被魔鬼嫉妒美丽扼杀？但你永远鲜活在我的心灵深处，灵魂不死。因为我到今天为止，看遍了姹紫嫣红，又有那种花儿能像你那么的让人着迷呢？我很想形容你的漂亮与美丽，但小时候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你那朵朵粉红的花丝在我幼稚的看来多像小姑娘明亮的眼睛上长长的茸茸的睫毛，又多像姑娘擦脂抹粉梳妆打扮的毛绒绒的柔软的腮刷。这样的细腻的精致好像应该只配天然去雕饰的美人。“红云朵朵映粉腮”用在此处是最恰当不过了。翠眉粉頬的小家碧玉若从你身边走过定会翘首而望而面生桃花。恍惚之间你给人一个错觉，你仿佛不是生长在树上，而是暂时翩翩降落在树枝的绿叶之间的一个个仙子。我很杞人忧天的以为，你随时会随着一阵风飘然而去而不知所终。但第二天在一夜的雷雨之后你总是摇曳在和煦温暖的阳光里，空让我在昨夜的潇潇细雨声中辗转反侧，忐忑不安而失眠。一阵风来，我俯身捡起你款款坠落的花蕊，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着。这一嗅，你的清香便缭绕了我一生，挥之不去。世间还有比你更加芬芳的花朵吗？

你诗意的名字包涵你诗意的故事。心中永远的谜底始终不愿揭开。因为我以为你只属于我的童年。但我还是试图探寻你身上的隐藏的秘密。听说你还有另外一个美丽的名字，“马缨花”。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你曾经随千军万马驰骋疆场，有资格配饰你飒爽英姿的只能属于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大获全胜跨鞍扬辔归来，你正如对镜贴花黄的木兰，已是千娇百媚的不胜温柔弱不禁风了。休憩在树荫下的凛凛丈夫谁又能在夕阳西下仰天长笑即将凯旋时注意隐藏在晚霞里的美丽的化身。迷人的风度，迷人的气质，无限的暧昧。恰似红袖之舞，多少诗人为你着迷和疯狂，写下了优雅与浪漫的诗篇。李渔的《闲情偶寄》曰：“此树朝开幕合，每至黄昏，枝叶互相交结，是名合欢”。才知道你又名合欢树。明代计南阳词云：“一夕风雨癫狂，爱似柔情蜜意。两情缱绻，恨夜短昼永。爱如合欢羽叶，暮合晨开，聚散有时。迟迟离别，执手劳劳殷殷嘱托。愿君心如我，似树头合欢花絮，丝丝同心，永不舍弃。画眉山，鹧鸪啼。山下郎行远山上女伫屹。枝头鸟同飞，树下人别离。痴痴凝望眼，情意两相契。”此时才领略你风雅无边，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对你情有独钟。幼年懵懂无知的我又哪里晓得你是如此风情万种呢！宁愿不去阅读这些香艳的词句而亵渎对你的迷恋，只愿在心底为你的纯洁留下一片永远的蓝天。

今天我又看到了你，便会想起童年，想起了在你树荫下的一幕一幕。几乎所有童年的幸福都被你勾了起来，让我久久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我每次和小伙伴拔草之后悠闲地坐在树下，仰望着你的一朵一朵。你仿佛总是含羞的笑着，一个一个猜度着我们的心事。究竟让你猜对了没有，猜对了多少，我真得不知道。光阴虚度多少年以后，我很想羞愧的问一下你，你可曾洞悉我可能永远渺茫的追逐？你可曾知晓我今生的未了之情？你却仍旧如我梦中的微笑，默默无言，无视我浪迹天涯行色匆匆，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行囊。但我依然为你写下我的诗歌，以作永久的纪念：

稚童嬉戏乘伞荫，

万里旅行梦天涯。

一棵犹能解乡恋，

千朵直教思飞遐。

蝴蝶泉鸣暖风过，

不分蝶舞与飞花。

龟兹城喧雨初歇，

岂辨锦帛和云霞。

相思且倚绒花树，

香馥死生一醉麻。

夜暮合欢枕绿叶，

晨朝余韵携红颊。

风情善解花莫散，

一丝入怀魂魄杀。

月宫玉阙不敢种，

嫦娥孤影赏桂葩。